我習慣在夢裡見到妳。特別是四月,我們曾經相遇的月份。

    心裡猜想著會不會見到妳,是每天入睡前小小的期待,闔上眼睛前,我再次默念了妳的名字。我喜歡墜入夢中的過程,因為無法預料而且毫無感覺,連黑暗都感覺不到,然後會先在夢裡醒來,開始今天的故事。令人慶幸的是,只有快結束時,我才會知道這只是一場夢。

    夢裡的時間總是很短,但對身處在其中的我來說,短短的時間甚至比現實還要真實;遺憾的是,我沒辦法控制結束的時間點。我墜入到夢中,然後慢慢開始上升。電梯中除了我外還有一個人,是高中時厭惡我的同學,此時我們卻很自然的聊天,由對話內容判斷我們現在是同個社團的好友。這也是作夢的好處,可以彌補一些心理的缺憾,可以跟一些人再成為朋友,儘管並不是真的。(但我還是因此哭了不少次。)

    我們來到一所女校進行社團交流。時鐘上的指針指著九點四十分,由窗外的夜色判斷是晚上了,她們說最晚可以交流到12點。以高中社團交流來說真是不尋常的時間,但還是因為能繼續交流,感到鬆了一口氣。走出教室看到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,妳總是在最後一刻才趕來,每次見到妳都是如此匆忙。我說了要趕快準備;要開始交流了。妳對我說好,給我一個大大的微笑,就像去年四月剛認識的時候。

    她穿了一件橘色的制服配上黑裙子,綁著招牌的包包頭,紫色的眼鏡配上水汪汪的眼睛,我覺得好可愛。剛剛應該把握機會再跟她說一點話,但是沒關係,等一下就能跟她聊天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說真的,我還沒當面說她可愛過呢!

         我回到教室的座位上等待,想著等下要跟她說什麼,一股現實感在此時侵入了我的思緒。意識回流進我的腦袋,我感覺開始不再是個旁觀者,另一股力道將我向外拉扯,像是要把我抽出這個世界。這種感覺我很熟悉,我竭力的想抓緊桌子,讓自己能留在座位上。看來今晚要泡湯了,我知道眼睛張開那刻這一切都會消失,又來不及跟她說再見了。

    眼睛張大的我,頭有點痛,看著白色的天花板,外面的陽光照了進來,有些刺眼。我用棉被阻隔世界,閉上眼睛,等待下一次墜落。

    「吃午飯囉!」媽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了上來,每天都像鬧鐘般提醒已經中午了。還彌留在夢中的我把手臂放在臉上,深深吸了一口氣,也該是時候要離開床上。

    「快點下來吃午飯,順便叫一下妹妹。」媽媽催促我趕快下去,每次這種時候就會覺得不耐煩,不是因為被催促去吃飯,而是因為一個大好早晨又在夢中過去了,而我還是一事無成。但又很簡單就原諒自己,誰叫我只能在夢裡尋找她的身影,特別是在四月,思念被無限放大的四月。

     我們家的餐桌時常壟罩著低氣壓,家人似乎沒有一個共通的話題,只有低頭和咀嚼的聲音,跟充當背景音樂的新聞。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這樣想,畢竟也算是個難以啟齒的問題吧。有時候會認為是我的錯,因為我不太愛講話,也不知道應該要說甚麼,得不到回覆的人自然會覺得沒意思,久而久之也不再試著向我搭話。。

    有多少人不知道如何相處,卻因為義務而綁再一起呢?

    她也很討厭我的沉默,我幾乎忘記最初是如何跟她聊天。假裝看著新聞,我又開始想事情,任時間流逝,像逐漸空虛的碗盤。回到房間後,我跳回床上隨手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,文字就像是夢的召喚文,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命有些意義,還有不要去想她。我開始感受到一個引力把我向下拉,閉上眼睛不做一絲抵抗,也不在意書本看到哪一頁。

   「讓我見到妳吧。」輕輕地吻著空氣,像是不小心卻又刻意地說溜嘴,不能說的第三個願望。

    這是今天第五次醒來了,強迫自己入睡比想像中還要耗精神,讓人覺得有些諷刺。我蜷縮在棉被裡,頭有些痛四肢有些痠。窗外一片橘橙橙的樣子,看來又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。我假裝閉上眼睛進入沉思,如往常一樣只是繼續睡下去的藉口,想著醒來之後又要下去吃晚餐。想著,想著,眼皮逐漸沉重,我感覺夢就快來了,又可以再次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,想到這裡嘴角不禁上揚。我失重般愈沉愈深,終於,連最後一絲意識都消失了。

    我看著自己盲目地走在街道上,這裡的一切有些超現實,奇怪的是我竟覺得熟悉。我有股預感這次會見到她。一個身影從街道轉角處走出來,綁著包包頭,紫色上衣上點綴著幾顆星星,我毫不猶豫地奔跑過去。

    「琳!」我大聲喊著,我一直好想這樣叫妳。

     她沒聽到我的聲音,依然背對著我往前走。

    「琳,我一直好想,,,,,,」啜泣讓我說話變的含糊,突然腳下的街道裂成一塊塊,有股力量要把我拉向更深處。但琳絲毫沒察覺得往前走,離我愈來愈遠。

    「琳............!」還來不及說完,我睜開了雙眼,眼淚在一旁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。

     ──好想妳。

     把眼淚擦乾後,發現四周一片漆黑,該不會連晚餐都睡過了吧。起身開燈時卻撲了空,本來應該是牆壁的位置什麼也摸不到;背上癢癢刺刺的,好像是躺在草堆上一樣。我揉了揉雙眼想把四周看清楚,沒想到竟真的是一片草原。而且抬頭可望見滿天的星空,有顆紫色的星星特別明亮;還有顆星星特別黑,比黑夜更深。

    難道我還在夢裡嗎?

   「想誰啊?」背後傳來輕盈的詢問。知道自己還在夢裡我就鬆了一口氣,是我朝思暮想琳的聲音。

   「不是喔!這不是夢,雖然一定嚇到你了。」琳來到我的面前,輕聲地說。

    真好,今天也夢到妳了。

   「就跟你說不是夢了!」琳有點不耐煩地說。

    不是夢?我還沒能思考這句話的意義,只是呆坐在原地。

   「雖然你一定有很多疑問,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了,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。」  琳邊拉我邊說。

    我傻盯著她看,好久沒這麼近看著她了。妳想去哪裡我都跟妳一起去。

   「笨蛋,發什麼呆!再不走我們就完蛋了!」是我一直渴求的她罵我的聲音。我緩緩站起來,眼眶的周圍不禁熱了起來。

    琳開始拉著我往森林裡面跑,

   「被罵還這麼開心,有甚麼好哭的阿!」我感覺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,

   「但是,我不是琳喔!」跑進森林前,她轉頭過來甜甜一笑。粉色的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,讓我看呆的不是粉紅色的月亮,是妳的笑容。

 

    她拉著我的手一直向前跑。兩旁黑漆漆的樹林茂密到一絲光線都無法輕易透進來,路旁的草叢,有無數的光暈飄動,光暈包圍著星火,好似黑幕裡有螢光飛舞著。粉色的月光灑落下來,我感到被一股奇異的溫暖包圍著。雖然還搞不太清楚狀況,但光暈和月光讓我大致看清周遭,還有拉著我的小手。

   「別東張西望啦,專心一點跑步。」她沒好氣的說。

    是,是。不能東張西望,那我看妳。此時她像是有讀心術般,用力捏了我的手一下,我總覺得她有讀心術。就像以前偷偷瞧著琳的時候,都被她抓個正著。

    正當我想回嘴的時候,我想起跑進森林前,她說:「我不是琳喔!」這是什麼意思呢?的確跟琳相比她帶的是藍框眼鏡,也顯得比較瘦一點,而且我認識的琳總是說自己體力差,怎麼可能拉著我跑這麼遠。但除了琳,我卻想不到其他可能性,難道是想捉弄我,就像妳平常對我開玩笑一樣。

    儘管我從未分清楚,妳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。

   「等一下。」我想叫住她問清楚,但她卻愈跑愈快。

    不要愈走愈快,不要愈走愈快

 

     妳每次都走這麼快,彷彿想將我丟下。

 

    我感覺森林在晃動。

   「等一下!拜託,等我一下......」我大喊並想抓住她另一隻手,想將她停下來正對著我。

    「不要走這麼快,我會跟不上的。」

    森林晃動愈來愈劇烈,轟隆一聲巨響。她抓住我用力往路旁的草叢一跳。

   「妳突然做甚麼。.」她跨坐在我身上,摀住我的嘴巴,另一隻手比出了噓的手勢。

    我摒著呼吸、瞪大眼睛看著她,在月光下她看起來是那麼的動人。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,她指向右方要我看。一望無際的星空映入眼簾,特別是那顆黑色的星星,我覺得正盯著這邊看。

   「很危險耶,差一點就掉下去了,你知道嗎!」我還來不及思考。往她指的方向一看,才發現路旁整片森林都消失了,本來被樹木遮住的星空才露了出來,剛才還好好的路,竟有一半都崩塌了。

    黑色星星在此時似乎開始脹大,我看得發起楞來。

    突然她跳開我的身上,

   「讓本姑娘做這種事,真的是......」她低頭生氣的說。

    她蹲在一旁,將頭深深埋進兩腿中。

   「阿,我也.......」感覺一片燥熱。不對,現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時候,振作點,說一些話打破沉默。

   「森林整個都消失了,這也太誇張了吧。」我站起來看向右邊的懸崖。

   「你太激動了,這世界很脆弱。」她一臉正經得說,說完立刻把頭埋回兩腿間。

   「這世界?我們到底在哪裡啊?」心裡吶喊的其實是,不要躲我啊!

   「這裡是現實與夢中的夾層,既真實也不真實。」她脹紅著臉,抬頭瞧著我。

 

   「現實與夢中的夾層?既真實也不真實?」完全聽不懂。

           我不管這裡是哪裡,只希望時間停在我們對視的這一刻,彷彿這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存在,永遠不要醒過來。

    「笨蛋,你就真的一輩子不要醒來好了。」她生氣的說,聽起來並不是在開玩笑。

    我走近她的身旁,蹲下來想摸摸她的頭,告訴她沒事的。我已經下定決心,只要琳願意再對我表露悲傷,都要用溫柔成為她的依靠。

    「別碰我! 你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嗎?

           我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。

         「你剛剛心裡想的人不是我,是琳吧。」她強抿著唇,但仍對我露出微笑。

    「妳不就是琳嗎?」我說完,她的頭微微低下,但下定決心般又抬起頭注視著我。

    「不是喔,我不是琳。你再看清楚一點。真的都沒在聽我說話呢。」語氣溫柔得讓我心痛。

     我不敢看著她的眼睛,把手收了回來。

   「對不起。」我咬著下唇,低頭迴避她的眼神,不知道該繼續說些甚麼。她站起來把身上的灰塵拍一拍,用她腫成像兔寶寶的紅眼睛端詳我,讓我想起自己做錯事一直是這樣不知所措。

   「你真的是呆瓜耶!除了傻站在那邊什麼都不會?快走啦,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。」她轉過身前,給了我一個別在意的微笑。但她眼角泛著的淚光,好似懸而未落的露珠,卻已在我心裡泛起了陣陣漣漪。

 

    一路上我們沉默的走著,望著剛剛消失的樹林,還是讓我餘悸猶存,心中更是充滿了許多疑問,這世界很脆弱跟激動的我又有什麼關係;眼前的女生是誰,她又怎麼知道我。

   「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?」我開始懷疑不只是琳,女生天生都會讀心術。

   「我一直以為你是琳,夢裡的琳。」

   「雖然做好你會把我當成琳的心理準備,但還是有點難過呢。」

    這怎麼能怪我,樣貌還有聲音都那麼得相像。而且我不斷睡著,就是想夢到琳。正想說話反駁時,她把我拉進了樹林,朝另個方向跑去。

   「都是你,害我們被注意到了,現在要離開大路,走進森林的小路。」

   「被甚麼注意到了?

    她沒有回答我,星空逐漸遠離,黑色的星星卻沒停止放大,彷彿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吸進來,她拉著我奔跑進黑暗中。

 

   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零星的螢光在我們周遭,前方依稀有股紫光不斷前移,她似乎是跟隨著紫光的指引,很神奇得避開障礙物,一條條路展開在我們面前。我們在紫光指引下一路向前跑,樹木與周遭的螢光不斷被我們甩在身後。一路我們沒有交談,彼此的思緒在夜色中交織著。終於前方是樹林的盡頭,我感覺到空氣開始變得沁涼且潮濕,並傳來一陣陣奇異的聲響,細聽像是水流從高處,往下俯衝產生的撞擊聲。

「這聲音很美吧,歡迎來到夢境之湖。」她轉向我十分興奮的說。

我們來到了森林的邊緣,前方是座更高的峭壁,水聲從上方傳來。

「夢境之湖就在峭壁的頂端,也是我們旅途的終點。」她說。

為甚麼要我去夢境之湖呢?而且高山上的湖泊,怎麼可能有水流向下撞擊的聲音。

      「比起甚麼夢境之湖,我更想知道……

我還沒說出我的疑惑,她指著天上要我再看更上去一點。

  「雖然天色很暗,但你看仔細一點。」我抬起頭朝她指的地方看去。在星光的照耀下,勉強可見透明閃爍的物體往天空流去,像是一條河向上流。流往天際。

     「不是水向上流喔!正好相反。那水是從其他世界落下來的,就是你所在的現實世界。」她一副料到我會吃驚的得意表情。

     她不管我的驚訝,逕自說下去。

  「要通過懸崖,到峭壁上的夢境之湖還有一段路,我們就先找地方休息吧。我知道一個好地方。」這時候,我才發現我們跑了好久都沒休息。我們一前一後走在懸崖邊,逐漸遠離了山勢的遮蔽,夜空像是卷軸班漸次展開,夢境之湖的所在也看得更為清楚,看起來像是天空破了一個大洞,一道瀑布從洞中傾洩而下。我們開始沿著山路往下走,她叫我拉著她的手,另一隻手保持平衡,一步步慢慢走,才不會踩空。

 

    走了一段距離後,紫色的星星正對著我們,周遭的紫色似乎愈來愈深,讓我覺得這裡的星體都是活的。

   「是這顆星星帶我們來到這裡的。」她閉上眼睛,像是在祈禱。黑色的星球,小心翼翼地朝我們靠攏過來,似乎想接近紫色的星星。

    看我一臉疑惑,她拉著我坐在一棵樹旁,說起那些星星的故事。

    她說那比黑夜還深的黑色星球,叫做黑壓壓,整片星空只有他運行沒有一定的規則,他會把身邊星球的光芒都吸走,所以沒有其他星球願意待在他的身旁,千百年來孤單的在夜空中遊走。  直到有一天,一顆紫色的星星來到了他身邊,紫色的光芒卻沒有消失,反而更為燦爛。混亂中第一次有了秩序,黑色與紫色彼此繞行著,彷彿宇宙中只有彼此存在......

   「可是,那兩顆星星現在明明隔得很遠,而且.......

   「我知道你想問什麼,先聽我把故事說完。」

    有一天開始,紫色的星芒也逐漸黯淡了,黑壓壓星球覺得是他害的,

   「所以,他決定離開嗎?」我問。

   「但或許紫色星星並不這麼認為......。」她看著遠方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 

    我看著她的側臉,有些迷惘。我想起去年四月告白後,卻沒帶來幸福的自己。今年四月來這裡遇到了她,是想告訴我甚麼呢?

    這一夜兩人倚靠在樹旁,對著星空南轅北轍說著,她說她開心的事情,他也說他快樂的事情;他說他難過的事情,她靜靜的聽著。  忘記了時間,也忘記了悲傷。

   「你不好奇我是誰嗎?怎麼會出現在這裡。」女孩低下頭,輕聲地說。

   紫色星星的光芒跟著女孩臉上泛起的紅暈逐漸擴大,她說完偷偷往男孩臉上瞄去,說這時那時快,男孩的臉頰湊上了她的肩。

   「笨蛋!! 這也太快了啦......」她把頭撇向另外一邊,語氣愈來愈柔弱。她不只感覺到肩膀的溫熱,雙頰更是無法控制像是火般燒了起來,

    「我一直在那裏等你來,雖然我知道你找的人不是我。」紫色星光稍淡了下來,卻顯得更為柔和。

   「我.....只能陪你到夢境之湖,那之後我就.....」她語氣有些顫抖,慢慢把頭轉向男孩。

   「我就.......

          真是的,我都鼓起勇氣了。

   「你真的是......」真的是笨蛋呢。但或許現在我很幸福吧。

        「晚安。」也許,紫色星星的光芒真的因他而黯淡了,但我從來沒有看過一顆星星,微弱地如此柔美。

    女孩睡著前喃喃自語說著。

 

    我是甚麼時候睡著的呢? 有些迷惑。我揉揉眼,看到閃耀著奇異光芒的星空,山底下一座座森林及曠野,天與地在遠處連成一線。

   「繼續睡吧。」五感在此時開始慢慢甦醒。背脊的痠痛,讓我想起自己是靠在一棵樹睡著的。一陣陣瀑布般的水流聲逐漸清晰。

   「水流聲......不對,這裡是不是夢。」我都回想起來了,我誤認為琳的女生、我們在森林裡一直跑、夢境之湖、紫色星星.......。如此親密的感覺,難道我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著了。

    我迅速的從她肩膀上彈起,不知道該如何應對。她左右搖晃了一下輕輕的好像要倒在我的肩膀上,像是一片花瓣搖擺落下。

   「我該避開嗎?可是這樣就會吵醒她。」我緊張得不知所云。

   我從來沒這麼近看著女生的睡臉,全身僵硬了起來,她的呼吸及溫度如此真實。

   「難道這一切真的都不是夢。」我對著空氣說著。捏了捏自己的臉頰,會痛。

         我真的來到了介於夢與現實中的世界,我來到這裡遇見了不只長得像琳,就連行為舉止都很相像的女生,她要帶我前往夢境之湖,她說那是我離開這裡的唯一辦法。如果我在這裡,那現實的是什麼情況呢? 我不敢去想像,也猜測不出來。

 

    遠處的天邊慢慢浮出了淡淡的粉紅色,黑夜開始滲進了光芒,緩慢地,光的中心從地平線開始浮出,聚集成一顆巨大的球體,逐漸明亮。

   「你醒來啦。」她靠著我的肩膀,揉著眼睛看著我,

   「恩......早安阿」我看起來一定很蠢。對視了一陣子後,我們很快地把頭撇向兩邊,

   「日出真美啊,是吧。」

   「是阿,還真幸運呢。」

    我們似乎言不及義的交談了一陣,也忘記是如何再踏上旅程了。

    這是種很異樣的感覺,她醒來時對我笑著,我看著她,連日出都不再吸引人。但她卻不是琳,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生。

 

    步行一段時間後,我們前方出現一座吊橋,吊橋連接著對面的山壁,她說我們要走過吊橋,進到山壁的洞穴。洞穴內部據說是塔的結構,有著螺旋狀的階梯,中間是空洞的。塔的頂端就是夢境之湖所在的地方。

   「你會怕嗎?」她問。

   「還好啦,吊橋而已。」雖然我從來沒走過吊橋,而且根本不敢看下面。

   「我很怕....

   「妳說甚麼?

   「我說我很怕啦,真的是笨蛋。」

   「原來妳也害怕吊橋,沒問題.......」話還沒說完,突然她低下頭,拉了拉我的衣服。

   「跟你說,我不是怕吊橋,其實我怕的是未來。」

   「未來?

    像是預料到我的疑惑,她開始說著。從有記憶以來,她就常常從遠處看著夢境之湖,想像夢境之湖的樣貌,但她不知道抵達旅程終點會發生甚麼事情。

    她知道我會來到這裡,但不是為了找她而來。

    「你對琳的思念很強烈,影響著這個世界。」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,把頭抬起望著我。衣服被她抓住的部分愈來愈緊,看著遲遲不說話的她,這次換我有了讀心術。

    沒事的,我輕摸著她的頭,跟她說。沒說出口的是,我發現我對未來也同樣害怕。這次換我小心翼翼拉著她過吊橋,此刻我們都有了讀心術,卻無能為力,關於愛一個人。

 

偶爾一陣風搖晃著橋,

要抓穩彼此,

有時一不小心走得太快,

要互相提醒,

這時候也別忘了開玩笑,

喜歡看妳緊張的樣子,

喜歡妳抓緊我,

心繫著對方,也許就不那麼害怕了吧。

 

    我一手抓著吊橋上的繩子,一手拉著她慢慢向前,

           吊橋座落在峽谷間,不時會吹來一陣陣風,有時甚至強到連站穩都有些困難。一路上都很緊張,吊橋大小搖晃不一。我忍不住一直轉頭,擔心她還撐不撐得住,突然感覺拉著她的手傳來一陣顫動,我緊張地往回看,卻發現她看著我笑,邊笑邊抖著身體,好像想努力忍住卻還是停不下來。我鬆了一口氣。

   「這麼緊張,妳還笑得出來......」話沒說完,又一陣強風吹了過來,我抓緊她,她抓緊我,同時繼續笑個不停,

   「頭髮......」她忍著笑意說。才發現我們兩個都被風吹得很狼狽了。

 

    終於過了吊橋,緊張感一時消失,我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撲去,原來踏在地上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阿!她也難掩倦容,坐在我的旁邊。

      「剛剛真是危險啊!」她邊說邊整理起頭髮。

      「虧妳還笑得出來,都不知道我快緊張死了。」

      「誰叫你的頭髮......像沖天炮一樣。」她又開始笑,我趴著不想回話,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            天空慢慢暗了下來,我們愈來愈靠近夢境之湖,可以清楚地聽到水流從天而降的聲音。本以為會因距離變近而龐大的水聲,卻意外的很舒服,不覺得吵雜。

    「這也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聽,據說每個人聽到的感覺都不一樣,如果閉上眼睛細細聽,水聲會勾勒出你的潛意識。」她閉上眼睛說。

      我也閉上眼睛,好奇會看到什麼。

      

     「醒醒阿,社團交流都要結束了。」牆上的時鐘顯是時間是十一點五八分。

           「對阿,今天破例才能延長到十二點,都給你睡掉了。」

           「你喜歡我吧。」

          「ㄋ討厭我吧。」

    

     我把眼睛睜開,四周卻一片黑。

   「你這個笨蛋,終於醒來了。」她本來抓緊我的手放鬆了下來,

   「這裡是......?」感覺全身冒了不少汗。

   「我們已經在洞穴裡面了,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你拉了進來。」

   「這裡好暗。」我想坐起來,卻使不出力來。

   「湖水的聲音讓你想起琳了對吧。剛剛你太激動,外面都崩塌了。」

   「對不起......。」除了道歉,我無能為力。

   「這裡真的好黑.....還好你醒來了。」她吞了吞口水,繼續說。

   「我希望你可以忘記琳,不要再喜歡琳了。」我能感覺到她是認真的。  

    ──不要喜歡琳了為甚麼?是妳帶我來這裡的代價嗎?我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,但另一方面,其實明白得無可救藥,為了夢見琳,把自己搞得如此頹廢。無地自容。

   「我喜歡誰要妳管,我有拜託妳幫我嗎? 」奇怪,我在說甚麼。

   「一切都是妳自作主張,夢境之湖,還有這個世界,到底是甚麼鬼地方。」別再繼續說下去了。

   「我連妳是誰都不知道。」心裡吶喊著住嘴,但話就這樣脫口而出。

   「妳又不是我的誰。」

 

   「出現在這裡,做這麼多難以理解的事,嚇到你了吧。我跟你道歉。」

   「忘記琳,我怎麼能這麼自私得要求你呢?」我想告訴她沒有的,但只是繼續聽她說。

   「忘記琳……..。不是來這裡的代價。」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一般,我感覺她將臉移近我,「因為我想成為你的紫色星星。」

   「妳想…….。」

 

   「兩位,你們是想去夢境之湖嗎?」穿著白色西裝,拿著拐杖的人出現在我們面前。但弔詭的是,明明這裡這麼黑,我們都看得清楚他的樣貌。

    我直覺眼前的白西裝男子不是善類。恐懼從她的手傳來。我使勁全力爬起來「你是誰!」我大聲吼著。

   「現在我是誰不重要,小伙子,你該注意的人不是我喔!」一轉頭我發現,她不在我身後了。

   一路上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了,我早就知道妳忘記不了琳了,三心二意的小子。」白衣男子笑著說。

    我大叫著。卻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,我感覺到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。

        她剛剛說想當我的紫色星星。

   「可惡,你對她做了甚麼。」我衝上前想抓住他。

   「我?傷害她的可是你自己啊!我只不過幫你一把,你不是說她跟妳沒關係嗎?」說完他慢慢消失在半空中,以戲謔般的表情看著我,揮出去的拳頭讓我失去了重心,重重得摔在階梯上。一切回歸了寧靜,只留下他的訕笑,徘徊在黑暗中。

    我跪坐在地上,用力捶著階梯,如果這是夢就讓我醒來吧。

   「不是夢喔!」腦中突然浮現她的聲音。妳到哪裡去了,這裡好黑,我連妳的名字都還不知道。剛剛被妳抓著的地方,隱隱發熱。

 

    有人說: 「黑暗不會帶來陰影,光才會。」

    那在黑暗中,是不是就不悲傷了呢?

 

    黑暗剝奪了感官,失去方向感,連對時間的掌握都不復存在。身處在一個純粹黑的空間,心底不斷湧升出恐懼,是身為人想要尋找光明的本能。他感覺自己被黑暗吞噬了無數次,醒來後卻發現自己依然存在。伸手不見無指,除了水聲的寂靜一點溫度也感覺不到,與外在的連接徹底消失,腦袋卻在此時運轉得激烈。思考不再因五官受到限制,全心全意的運作著。水聲不斷把他拉回潛意識中。他頹然抗拒,痛苦的呻吟著,一次次無力得望著琳逐漸遠去,然後醒來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慢慢出現的不再是琳,是帶她來這裡的女孩,看著她的消失,無能為力,再次醒來。半醒下他匍匐得向上爬著,然後再次失去意識,沒有止息的循回,無數的刺激,無盡的黑,令他的情緒累積到崩潰的邊緣。

   他扶著山壁,緩慢地站了起來。蹲坐著,吼著,四周的黑仍沒有一絲動搖。此時此刻,他想躺下,產生出了背後有張床的幻覺。往後躺下,成十字般最舒服的姿勢,墜下。

   他隨著塔中央的空洞不斷墜去,速度愈來愈快,終於沒有任何事物能跟上他墜下的速度。思考、回憶...... 累積的一切都拋在空中。從過去到現在生命曾經的種種,形塑出現在的他的事物,都失去了意義。僅剩的體會是,空殼般的自由,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情感。他閉上雙眼,放棄這最後的感受。

    「我想成為你的紫色星星。」他猛然睜開眼睛。剛剛被抓著的地方仍隱隱發熱,像是從未放手。

    一瞬間墜落的他慢了下來,像是陷進彈簧床裡,最後拋棄的一些接近本質的事物,此時首當其衝撞擊回他的身上。眼前出現的是他所愛的人,他的家人,對他笑的琳,撇開頭的琳,加速離去,生氣的琳,離開後的琳。當時琳說我們不適合,拒絕了他的告白。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跟琳相處,一個拒絕他,他所喜歡的女生。他選擇逃避。

  

    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帶我來到這裡的妳。

   「我想活下去。」我嘶吼著。妳聽到了嗎,我繼續加速墜落。

   「不是說好要一起看夢境之湖的嗎?

   「妳在哪裡啊?我的紫色星星。這次換我帶妳離開這裡。」強烈的紫光從上方照耀下充滿了塔的空洞,終於,他滿足地閉上雙眼。

 

    一滴淚先離開了眼際往下落,他開始恢復墜下的速度,此時水聲呼嘯向上襲來。撲通一聲,水將他緩緩包覆,使他緩慢得向下沉,然後水流繼續往上,像是要衝破塔頂一般。

  「醒醒阿。」

   我睜開眼睛,發現自己正在被水往上推,我的背朝下,手跟腳上浮呈現類似一個英文字母u的形狀。紫光在水中如極光般搖晃著。我看清楚,塔的頂端是也是一面湖,像是要通往另一個世界。

  「我們就要進入夢境之湖了。」光亮逐漸靠近,一隻手伸了出來,我知道是誰在呼喚我,也將手伸了出去。我知道妳是誰了,我們在水中抓住彼此,然後水將我們衝往頂端。「我是雸。」她笑著。上面雨下面一個甘。二聲ㄢ,妳笑著說是不是很奇怪的名字。

 

   「聽起來就像俺,就像在說是我一樣,我覺得很好聽。」

   「雸,我們一起走吧。」水流就要將我們衝過湖面時,她卻將手放開,

   「謝謝你,能跟你相遇我很開心。」我想抓緊她,但是水流卻把我更往上推,雸卻在下沉。

   「雸,別走阿。」

   「現在的你一定沒問題,可以好好愛一個人了。」

   「雸!

 

    我進入湖面,揮動著我的四肢想要抵抗向前,但一點作用也沒有。我感受到更強的力量將我上拉,我穿透了湖面,像是來到另外個世界般,這個世界的種種進到我的眼底,此時的我來到了空中,要將我衝進天空的破洞中。我看著這個世界,我不想醒來,我不能丟下雸一個人。

   「雸,我想跟妳在一起啊。」水流將我衝進了天際。拜託,誰可以來幫幫我。

        我想跟雸在一起。

    水流緩慢了下來,黑暗將這個世界壟罩。

    「三心二意的小子,終於下定決心了嗎? 我能把這個世界得光芒吸走,當然這水也是,現在……..反正你也聽不到,就讓我幫你一把。」好好照顧她阿,要相信自己的感受,不要跟我一樣後悔了。他將白色西裝帽戴上悄悄敬禮,化為黑色的球體,背向這個世界離去。

  

   「弄得全身溼答答的,不知道他順利離開了沒?」邊梳理著頭髮,雸邊想著。

    大概會很思念他吧。做夢會不會夢到他呢?

   「是不是在想我啊?」真是笨蛋,竟然想他想到幻聽了。

   「假裝沒聽見嗎?真是無情。」一股溫暖懷抱住她。

   「笨蛋…….」雸一滴一滴眼淚不斷落下。

   「我想妳了,我的紫色星星。」他將雸緊緊抱在懷裡。

   「我不是在作夢吧。」雸哭著埋入胸膛中。

   「雸小姐,關於夢的事,怎麼會問我呢?

 

    這次他吻上她的嘴唇,不給她說話的機會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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